奧利奧芝士

妳說妳要跳舞嗎

【詹芽】情人

summary:我们还是情人,我躺在他棕色的怀里,身上弥漫着苦杏仁的气味,他声音低沉地说起他的绿松石项链。我屏息凝神,看他乌发碧眼,吞云吐雾。美丽得如同白昼千呼万唤亮相,我们从没有逃出过情人的范畴。


我在布鲁克林长大,身上散发的穷人气味此消彼长了几百个世纪,几十个千年,至死不休。

每天早上我醒来,睁开眼睛,冷漠地审视面前白色的家徒四壁,灰色的颓圮篱墙。大诗人最爱夸夸其谈,说天空洗尽人间铅华,那么想必铅华正好在布鲁克林安家落户。第二件事是缓缓挪动我的身子,推开被子坐起身,我在心里说从未见过这样宏伟的床铺。

我对自己问好,我说早上好,继而用更粗粝的声音回应我,抚摸它仿佛抚摸百乐门的下巴。它懒洋洋地说,早上好,史蒂夫。


我把这归功于孤独,孤独害死了我身体里健康的细胞,金发的史蒂夫苟延残喘,凋零成泥,泥里的史蒂夫应该没法活到十八岁,还好我今年十五岁半,在这片土地上;在这片婊子、骗子、酒鬼的天堂,在令人胆寒的布鲁克林,有些夜里空气结着惊心的冰,敲打我的身心。我走在布鲁克林大桥上,低头去看汹涌的河水。

这一片的景色都相当好看,至少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低着头,垂着红围巾。红围巾是我的好朋友正向我伸手,我握紧放开,又握紧。

孤独害死了我的妈妈,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我低头,望着她垂死的脸庞,一刹那间,我以为她的眼里已经结了白翳。

我妈妈在这种地方也形销骨立地冰清玉洁,有过分的超凡脱俗。然后她就撒手人寰。在我,我的红围巾,我体内漫长得令人恐惧的孤单里温和地溺亡。


这让我经常做梦。梦里季节变更,却都是寒冷的,不见天日的一味昏暗,索然无趣,日子久了,我心也了如指掌。


孤独害死了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你同样在布鲁克林生活,你一定认识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他有一头梳得一丝不苟的棕发,一双迷人的大眼睛,望向哪里都充满好奇。但他死了,死得同样悄无声音,形单影之。

我当然不是他的家人,他们甚至没有来通知我他的离去,我记得我咬着嘴唇去警察局,黑人警官对我说,快回家去,小男孩。我说巴基在哪里?我得找到他。他大声呵斥着,手指散发着墨西哥鸡肉卷的味道。我只是重复着说,我得找到他。我是很倔强的。

直到我发觉血的味道在我口腔里出现时,我才恍然大悟我又在挨揍。其实无可厚非,我已经习以为常。也并没有期待在这种时候他会出现,在我面前,和我相遇。门口,沙发边,窗明几净的绿萝一旁。


黑人警官见我冥顽不灵,顿了顿,他收起了他硬朗的、凶狠的拳头。他用近乎怜悯的语气对我说,你走吧。我无暇顾及自己,只是仰起脸,继续问,巴基在哪儿?我得找到他。

最后黑人警官告诉我,巴基的船失了事,他们没找到他的东西。结婚戒指(如果他有的话),遗体(只是假设他死了),以及诸如此类的鸡皮蒜毛。但是什么都没找到,那一栏里是绝望的空白。

我听到我得寸进尺地问下去,声音懦弱着颤抖,既然这样,那他有没有可能回来?


金发的小孩子刚到黑人警官的肩膀高,他不想对他说假话,所以黑人警官突兀地答非所问。


你是他的情人吗?

不,我不是,先生。


孤独像大难临头的潮水把我生吞活剥,可我还不能死,我得找他,我得找到他。我十五岁半,就在这片焦土上,守着迷惘的寒冬转圈。守着詹姆斯·巴恩斯,我不能死,我更不能忘掉他,他是我的,我们是无法分离的同一个人。同一气体里的不安灵魂。


这样的念头支撑我活下去,天气好的日子里我就去送报纸。我在躲雨。


从前巴基说,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家伙,我试着让一些可笑起来,尽量用漫不在乎的语气让他细说,也许不太成功,但他说你是个艺术家,小朋友。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十五岁半,捧起我镶金边的帽子,扣在头上,漫无目的地行走,抬头是浓烟熏陶的紫绿色天宇,我会想起巴基·巴恩斯动人的青色眼睛。


金发的小男孩会去领政府救助金,有时被无情无义的火车堵住去路。他就立在原地等待,有时候史蒂夫想在火车站等人,至于是等他年轻的母亲,还是等从未老去过的巴基·巴恩斯,他也说不清。他停下脚步往往是为了向前奔涌。


黑人警官成了他的好朋友,休息日里他去探望金发的小孩子,史蒂夫冷着脸说他没有东西给他吃。

我不是出于这样的目的,山姆细声细气地说,他望着史蒂夫枯萎的花。


那是红山茶。我说。


星期六,我照样去布鲁克林大桥,围上红围巾。小孩子金色的头发在冬日斜射的太阳下变成了好吃的枫糖浆颜色,他会读书——只要条件允许——因为詹姆斯认为他是个艺术家。詹姆斯的模样在史蒂夫的脑袋里呈现得模棱两可又暧昧不清。只是在他的神经元末梢落地扎根,具有生生不息的美好。一如既往。


我今天想来,仍旧笃信命运的垂青。星期六在日记台本上闪闪发光,被我用荧光笔圈起来,像紫色水貂守候她的小家。一样的湿润水汽的风,我说我愿意看布鲁克林一路走到白头,一样的迷惘。我仿佛听到有人和我搭话。


我回忆着我母亲,她说起关于痛风的事。他说症结严重的痛风病人会在痛苦难熬的雷雨天前送别妻子儿女,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四肢百骸无一不叫嚣着逞威,痛风病人嗓子里含了一口盐,盘卧着毒害梅色的扁桃体。他想在这样苦难的季节里自我谋杀,化成一夜又夜的光明,但没能成功。史蒂夫,你知道为什么没有成功吗?母亲牵着我的手问我,我说不知道,母亲说因为他的病其实长在心房里,史蒂夫,你千万不要成为那样的人。妈妈希望你幸福健康。


所以她离世时的样子又在我脑海里浮现,恼人地嗡嗡作响,金发的小孩子不知道多少次试图跳桥,但他都克服住了,这是一场具有意愿色彩的青春戏,却无疾而终。痛风在史蒂夫心里挣扎着复苏。他等候他的一剪,好像清风拨乱好几篇孤单的诗,柔肠百转,情意盎然。


我真是在做一场无休无止的梦。


那是一阵痒得令人汗毛倒竖的亲吻,我转过身想要推开他;他并不放开,反而缠得更紧,一瞬间我怔在原地。法律赛人在我面前停住了脚步,詹姆斯·巴恩斯正把我摁在他怀中。我会想起以前的事情。让我心乱如麻,不得平静。


我着实闻到了满是鲜花河流的味道。


从史蒂夫记事起,他总是在巴基的身边,学校里的女孩子会围着巴基打转,她们给他起了个相当风神俊逸的名字,詹米。詹米同学上课丢纸团,下课踢球。史蒂夫望向操场,看到他变成一个活泼的小点,烙在他冰蓝的虹膜上,


只有这个不可以。史蒂夫在巴基被人拦住表白时喃喃自语,只有这个不可以,他一定无法承受这个。

仿佛注意到了朋友的不对劲,詹米同学用一贯的懒散和恣意打发走了那个梳着两条清丽辫子的姑娘,史蒂夫凝视着他离开的身影,他还带着那样幸福的草帽,他注意到了她没擦匀口红的鲜嫩的嘴。如同一条乱开鳞片的鲤鱼。


“你在想什么?”他从后面勾住他的肩膀,仿佛已经勾过千百万遍,“别告诉我你喜欢杜拉斯那样的姑娘呀,小史蒂乎。”


那是史蒂夫第一次听说玛格丽特·杜拉斯。那天他去图书馆找到了它,把它当做詹姆斯的礼物。

是否真的能有超越容貌的灵魂爱情?他突然就想要坐渡轮去越南,看一看湄公河,看一看西贡。那里也许同样有滞留不走的杜拉斯或者她的中国情人。在西贡退休,就像她精神失常的妈妈。时间好像托斯卡纳的黑夜,消失得飞快。他合上书页才发现他在情缘露水的台灯前坐了一夜,眼皮浮肿,撑起三道脉络清楚的彩虹。史蒂夫·罗杰斯的背影在长夏里如同格格不入的冰雕,红芳皎洁,金眼闪烁。


就如同以前一样,他在我耳边喃喃自语,他在落泪,我本能要帮他擦干净,却被他抓住十根手指。巴基说;“你在想我吗?你在等我吗?”他似乎还有其他话要问,他欲言又止,遍地都是他的灵魂。像个孩子冒失地跌破了头。


巴基对我的房子发了好一顿牢骚,当他听到我平静的谈起我的妈妈和痛风病,他就闭上了嘴。

“为什么你没有去上学呢?”他的问题天真到让我笑出声,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尴尬地试图岔开话题。“我是说,有什么吃的吗?”

我回答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吃一点草莓果酱和面包片。他叫起来,用几乎有些夸张的腔调,“就像小时候一样?”

就像小时候一样,我保证。在我准备去厨房时他拉住我的手,我听到这个死而复生的人在问我,史蒂夫,你能和我在一起吗?仿佛是为了说服他自己,他讪讪地又缩回手。他含含糊糊地开口申辩,他聊起海上多变的天气,和他有多么想念口香糖和百事可乐。


其实我是要拒绝的。


偷偷爱上自己的好朋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这样的话,史蒂夫早在心里默念了一万次。没有人能比他更熟谙詹米同学对足球和可乐的热忱,他记得詹米同学第一次被选进校足球队时的情景,詹米同学第一次被姑娘亲方方的结实的下巴。应该说那更像是一次偷袭,而不是亲吻。她长什么样子史蒂夫好像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又仿佛字字句句都在他脑海里,荒草丛生,密密麻麻,见血封喉。


那天史蒂夫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只是重复着告诉自己不要再偷偷地追求抑或倾倒。夜里,他迷惘起身——他向来是没有起夜习惯的——站在镜子前,听到母亲睡梦中的呼吸声均匀可爱,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如坠冰窟。


詹米同学是个漂亮男孩,是个霸悍男孩,如果他愿意。他照例在第二天早晨等史蒂夫上学,绿眼睛笑盈盈的。可是史蒂夫的妈妈走出去解释说史蒂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去,詹米同学闪身进屋。

他说:“小史蒂乎,你在难过吗?”

金发的小孩子闷闷地说,没有。

詹米捶打着门,史蒂夫赌气地不再理他。于是詹米同学压低声音说,“小史蒂乎,如果你放我进去,我会告诉你一个小小的,小小的秘密。”金发的小孩子犹豫不决地问,是真的吗?加米同学就故弄玄虚,保持沉默。

门开了,一个金色的小脑袋伸出来,詹米同学用他足球运动员的敏捷揉史蒂夫的头发。


别揉我的头发,我不是小孩子了。


早起的太阳纤细又粒粒饱满,詹米同学仗着自己年纪大,肆无忌惮地亲吻刚否认过自己身份的小孩子。亲过又亲,把他的抗议堵在嘴里,在小房间里孕育播种神秘的第二春季。他们跑着去上学,一路挂起十四岁的茉莉香。是谁多事种芭蕉?詹米同学抱怨着。他确实已经读了那么多书了。他回头看看史蒂夫,觉得他的眼睛真是漂亮。但詹米同学不知怎么形容,用空着的一只手摸摸刚吻过的嘴唇,别开目光。


巴基·巴恩斯就像以前一样,摸摸嘴唇,别开目光;

我本不应该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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